张永生:一位医生名叫李伟(6)

2022-05-07 10:15:12来源:信网阅读:

韩楚的句句话就像一根根鞭子,句句抽在李伟的心上,他恨不能抽自己大耳光子。

人一郁闷就想找人倾诉,李伟是俗人,自然不能免俗,他冥思苦想找不出合适的人来。

似乎是心有灵犀,中午吃饭时李娜的手机打了过来,她邀请李伟去游乐园放松一下。

李伟感觉万般诧异,他故作轻松地说:“没有紧张又何来放松?”

李娜在手机那边咯咯笑个不停:“被韩主任一顿乱捶感觉怎样?”

“没啥感觉”

李娜在那一头停顿片刻:“放松后再说吧。”

“好吧,游乐园门口见。”

当他赶到时,李娜早已拿着票在游乐园的门口等着他了。

进到康乐园后,李娜问:“咱们先来什么项目?”

李伟正烦闷着,他想坐过山车刺激刺激:“过山车怎么样?”

“正合我意。”

他们一坐进过山车,过山车拔地而起,速度之快是李伟之前从未体验到的。他的心脏似乎突然被甩到胃底,在他还没有适用过来时,过山车又急速俯冲下来,他感觉心脏又从胃底猛烈地冲到了嗓子眼,他不由得嗷嗷大叫起来,以压住心脏从口中甩出来的冲动,刚刚压住心脏出口的冲动,过山车又急速拔地而起,心脏似乎又在猛烈地撞击胃底,他感觉一阵阵胃部痉挛,干呕欲吐。

这样十几次来回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自己的胃一直在胸腔和腹腔之间来来回回的上下串动,这种串动使得李伟几乎休克,由原来的嗷嗷嚎叫变成了细细呻吟。他瞄一下旁边的李娜,只见她气定神闲,歪着头看着李伟在偷笑。

十几个回合下来,李伟几近瘫倒,好在有李娜在旁边搀扶,找到一条长椅坐下,李伟瘫倒在长椅上半个小时也没能缓过劲来。

李娜买来了两根雪糕,递给李伟一根,自己留下一根在慢慢细品。

此刻他俩谁也不说话,都在默默地吃着雪糕。

李伟是男的,吃得快,他先于李娜吃完了雪糕。

他问李娜:“李医生,这就是你所谓的放松?”

李娜默默地吸溜着雪糕,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李伟又嘟囔了一句:“差一点要了我的小命!”

李娜猛然插话:“我最烦的就是你的所谓的差一点!”

她顿了顿,又说:“你也会说差一点你就问到67床的用药史!”

她把头发往后一捋:“差一点就是差之千里!”

她定定地盯着李伟:“作为一名医生,最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你以为急诊医生问过用药史,但他们没问!而你的上级医生以为你问了用药史,但你也没问!科主任以为你们问了用药史,但你们都没问!”

她哀叹:“悲哀啊!这一次堂堂的滨城人民医院心内科全绊倒在一个小小的用药史上。说明我们全体人员的浮躁已经成为一个普遍问题了,就像一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李伟被她的慷慨陈词打懵了,不就是一句问诊嘛,又不是什么高难手术!

他感觉李娜有点吹毛求疵了:“没那么严重吧!”

李娜更火了:“李伟,这正是你的问题所在!人的生命没有第二次!这一次如果我们不问清楚,万一病人出院后遇到类似情况再次服用罗红霉素,他还会那么幸运地被抢救回来吗?!”

这一点倒是李伟没有想过的,不过,他还想狡辩:“病人不是抢救回来了嘛!”

李娜杏眼圆瞪:“你这是偷换概念!”

李伟理屈词穷:“那么多人没有问用药史,你为什么单单找我!”

李娜怔了一下,他第一次发现李娜那漂亮的面庞似乎扭成了麻花状,她一跺脚愤然而去!

李伟怔怔地呆了好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娜何以发那么大的火。

他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给姐姐李婷打了电话。李婷在滨城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福利:他们不但可以借书还可以阅书。所以李婷最大限度地使用了这样一种福利:她在办理图书租借业务的同时,借用工作之便饱览了群书。

由于饱览群书的缘故,她的知识面极为宽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情练达、观事通透,家中无论谁有疑惑的事情也都愿意跟她讨教解决的办法,她也总是不负大家的期望,往往她给出的建议中肯,可操作性也极强。

她在手机的那一头一声不吭听完了李伟的陈述以后,沉默片刻说:“我亲爱的李老弟,你这一次是错得离谱啦!”

李伟一惊:“此话怎讲?”

李婷说:“我给你做个类比吧,你们用青霉素是不是都要问青霉素过敏史?”

“那还用说!”

“那就对了!在用罗红霉素的病人中有极个别人发生猝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吧?”

“当然!”

“你知道这一个‘当然’问题也就解决了!你想啊,你作为医生遇到一位猝死的病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罗红霉素反应,你明明知道有这一种原因,你为什么又不问呢?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自己想一想,如果是你的亲人,比如是我,难道你会不问吗?”

“我当然要问啦!”

“这问题不就结了嘛!”

她停了一下,又说:“李娜发火的原因就是在生气你对病人的感情不够!”

她又叹了一口气说:“李娜是一位有良心的医生啊!”

李伟接话:“那她凭什么单单针对我!”

李婷呵呵笑道:“我的傻弟弟吆,她曾经是你的带教老师啊!姐作为过来人,她觉得你是可造之才,看到你走下坡路她着急啊!想着用当头棒喝的方法让你迷途知返。她还非常懂得方式方法,因为她让你坐过山车先去体会生命的脆弱、心脏的不禁折腾,激发你对生命的怜悯之情,再给你吃雪糕让你体会到抚慰生命的可贵,然后再提出用药问题,她这是用心良苦呵!”

李伟恍然大悟,忙说:“姐,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负荆请罪了!”

李婷哈哈笑了起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胞弟快去!”

他赶回科里,胡霞护士长知会李伟:“李娜晚上值夜班,下午没来上班。”

李伟忐忑不安在科里待了一下午,雷震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觊觎着他的一举一动,快到下班时间问他:“李医生,晚上可有安排?”

李伟脱口而出:“晚上加班。”

雷震大惑不解:“所有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你加班干什么?”

“干革命啊!”

雷震眨巴眨巴眼睛:“革命这个词好久没有听说了,新鲜!”

李伟打哈哈:“革命以后就变成全新的自我啦!”

雷震似懂非懂,一摆手:“你干你的革命吧,老兄恕不奉陪,告辞!”

等雷震走后,李伟迅速到医院食堂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后迅速回到了科室,一到科室看到李娜已经接班了,她正带着一位进修医生,每一个病床巡视呢。

李伟赶紧穿上白大褂加入了巡视的行列。李娜看到他的加入也不答话,继续若无其事地进行着例行的巡查。

待一圈巡查结束,李娜跟进修值班医生重点交代了哪几位患者需要高度关注以及需要关注的要点后就坐在医生办公室的电脑前搜寻关于冠状动脉支架材料的国际最新进展。

李伟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李老师,我又来负荆请罪来了。”

李娜一脸嫌弃:“我正忙着呢,有什么事情明天上班后再说。”

李伟继续耍无赖:“李老师,附近有一家超好的海鲜馆子。不知老师有没有兴趣?”

李娜好像是想起了上次吃饭的情形:“我可不想做饭桶。”

李伟赶紧说:“对、对,现在不点那么多了,只点招牌菜。”

李娜显然是不耐烦了:“李伟,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李伟黔驴技穷了,他随口而出:“干革命啊!”

李娜瞬间愣住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李伟没有料到他的这一句话的效果出奇得好,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革命以后就是全新的自我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娜在认真地接话了:“善哉,善哉!思想一变,立地成佛了!”

李伟不太明白李娜的意思,但是为了让李娜继续讲下去,他不住地频频点头。

李娜以为他们之间产生了共鸣,继续讲下去:“原来的你够聪明,这一点我承认。但作为医生,仅仅有聪明是远远不够的!聪明能保证你不走错路,但保不齐你不走弯路,只有成为一位善良的医生才能在医者之路上修成正果啊!”说到这里她用手拍了拍李伟的手背。

李伟感到后背紧了一下,她的这一拍使得他联想到和刘纪红的手拉手。跟刘纪红时手心里汗涔涔的,而李娜的手指传递的是一种温热,传递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间大爱啊!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广为流传的词:“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是啊,古时候职业少,可供选择的工作少,工农商学兵、为官、为医,三教九流,一共才三百六十行;现世大不相同了,坐在家里上互联网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奥运会谁得了冠军全世界第一时间同步都会知晓,华尔街金融大鳄动一动手指头世界就会翻江倒海,人们从远古走来文明史尽管只有短短的五千年光景,然而,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他猝然发觉,李娜真正是保持了人类的初始之心的人啊!别人浮躁与她无关,她在自己的世界和信条里正如鱼得水哩。

想到这里,李伟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但羞于启齿的问题:“李娜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我,但一直羞于启齿,就是,就是——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我对你的冒犯?”

问过这一句话后李伟释然了。他已经敞开了自我,至于李娜如何想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觉得如果是再不知道答案,打哑谜,他会憋出心绞痛来。

李娜仿佛是一位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因为我看你有慧根,我们应该是志同道合,是同志。因为你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学习日久,基本上没有接触过社会,你所犯的所有错误在我看来是还没有成熟带来的,但你的本质并不坏!你所犯的是幼稚病!但你和我在骨子里属于同一类人!换句话说,在我看来,你是一棵优质的小苗,假以时日,你会长成参天大树呢!”

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位异性这样高看自己,李伟心潮澎湃了:“谢谢李医生抬爱!我怎么假以时日呢?”

“你首先要打磨自己的心性,做到不浮躁、有静力。唯一可以借助的外力就是你要进行研究生的学习,研究生的学习虽然枯燥,但它可以使你沉下心来做研究,时间一长,你心底的善良自然而然就会萌发出来。”

这个理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很新奇也很新鲜!他虽然似懂非懂,但也使得他接受到了自己以前从未接受过的思想。

李娜似乎看出了他的迷茫,安慰似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我说的话你慢慢想。好了,今天不早了,你下午又没有休息,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着,她把李伟推出了医生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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