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生：一位医生名叫李伟（24）
2022-06-06 14:14:45来源：信网阅读：次
当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时，李伟强和薛霞因为他回来为他包了滨城有名的墨鱼饺子款待他们长久不回家的儿子。
李伟吃着美味的墨鱼饺子，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墨汁一样——一团漆黑。
家人问明了情况，李伟强心痛地说：“这个小丫头是从哪里来的?心怎么那么狠啊!”
薛霞问李伟：“你没有在那个地方得罪过她吧?”
李婷插话说：“我觉得是好事情。严师出高徒嘛!”
李伟看着李婷那一张由于幸灾乐祸而略显扭曲的脸，恨不能一拳打过去，一想到她是自己的姐姐气馁了：“她是哪门子师傅，我的师傅是卫兰，是卫兰!”
张大力忙说：“吵吵也不能解决问题，我看解决问题有两种办法：一是找到卫兰取消李娜的决定;二是偷工减料，给它做成夹生饭。”
李婷打断了张大力：“你身为姐夫净出馊主意!我想，李娜这样安排自有她自己的道理。”
这一刻，李伟发现在坐的所有人中李婷最为丑陋：“万一十年的杂志收集不全怎么办?”
张大力说：“收集不全正好嘛!小伟也有解释的理由了。”
李婷对着张大力正色道：“张大力!你给我闭嘴!”
接着她把脸转向了李伟换成了一幅笑脸：“小伟别急，我在图书馆工作，老弟的这一点忙为姐姐的是一定能帮上的。”
李伟暗想，千面人啊，千面人!怎么不让你考硕士呢!嘴里却说：“我太忙了，不必了!”
李婷接话道：“有你姐夫呢!”
这一下子勾起了李伟伤心的往事：“刘纪红的事情就是姐夫搞的吧?!如果你们不是竭力反对，刘纪红也不能南下广州巡回演出，也不会客死他乡!也不会成为为医学献身的小白鼠!我们现在就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不会考什么他妈的研究生遭这份罪!”
他越说越激动，跑到卫生间把刚才吃的墨鱼水饺吐了一马桶。
张大力默默地走进来，静静地擦着被呕吐物污染的马桶，仰天长叹了一声：“造孽啊!”
李伟看了看他，默默地摇了摇头静静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一夜美梦连连，刘纪红在她去世以后又一次走进了李伟的梦境。
还是往日模样，还是那样惊艳，还是那样回头率100%，还是汗津津的手心。
她告诉李伟因为她为了医学事业捐献了自己的身体，上天感谢她让她已经转世投胎做了医生。李伟看到她穿上白大褂的样子，庄重中透露着妩媚，随着年龄的变大，她渐渐地和另外一个人的相貌重叠，像卫兰?像李娜?最后仿佛定格在李娜……
他半夜从梦中惊醒，一摸身上出了一身汗，睡衣已经湿漉漉的了。
他下床来开窗帘，只见一轮弯月挂在南天。
他想莫非是纪红从南边过来看我?难道真的有灵魂?
No，他一摆手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飞速穿上衣服，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他位于易州路6号的家。
他漫无边际地走，漫无边际地想，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不知不觉来到了哥霸KTV的门口，他一边看看海天大酒店、一边看看哥霸KTV，往事不堪回首啊!他坐在马路牙子上静静地出神。
不知不觉东方泛出了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他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裤子正准备离去，突然从哥霸KTV传出了爽朗而又熟悉的笑声，他一看王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引出了两人，李伟定睛一看是刘纪燕搀扶着齐文强出现在门口!
李伟拔腿就跑，慌不择路跑进了一个小胡同，他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看着哥霸KTV的方向，远远地看见齐文强正在和王强握手，握手后，王强叫来了一辆出租车，齐文强在刘纪燕的搀扶下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
王强等他们的车走后，重重地吐了一口痰，慢悠悠地向李伟隐蔽的胡同的方向走来。
李伟赶紧装作晨练，一路小跑跑出了胡同，一口气跑出两三公里后，才敢想王强究竟认没认出自己的问题。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伟的小心脏似乎支持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了。他想着让自己的思想尽快安静下来，不到8点就来到了图书馆的大门。
作为第一位来图书馆的医院员工，他从图书管理员手中借走了五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合订本。这也是图书管理员因为他的第一位到馆对于他的奖赏，因为通常只能是借阅一年的合订本。
李伟千恩万谢地告别了图书管理员，拿回宿舍一看傻了眼了，五年合订本整整少了七册!
正在他踯躅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张大力给他送来了整整十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合订本!
李伟握着张大力的手激动地说：“上阵还要依靠父子兵啊!”
张大力说：“你姐姐的话对于我来讲就是圣旨!岂敢不从啊!”
这一说，李伟和张大力都笑了。
收住笑以后，张大力变成了一幅严肃的面孔：“你姐姐说了，这十本合订本最多借半个月，这还是你姐姐自工作以来第一次央求馆长求来的。图书馆也有图书馆的规章制度。”
李伟再一次傻了眼，这显然要挤压睡觉和吃饭的时间，挤压了还不一定够啊!
张大力似乎早有准备，他又给李伟令一个重重的帆布包说：“里面吃的、喝的你姐姐全都给你准备好了，坚持半个月一点问题也没有。”
李伟拉开了拉锁一看，里面方便面、鱼干、牛肉干、点心应有尽有，他恨恨地想：“什么姐姐!真是助纣为虐。”
想着，他脱口而出：“那死丫头片子给了我一项不能完成的任务。”
张大力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他呵呵一笑：“你姐姐说依你的智商，半月看完小菜一碟啊。”
完了，他又追加了一句：“我也这样认为。”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换上你试一试?!”李伟终于爆发了。
“我到真想试一试，可惜没有那个福气!”似乎是触动了张大力，他恨恨地讲。
李伟突然意识到，我跟他置什么气!他懂什么!
张大力意识到自己言重了，赶紧解释：“我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特别羡慕文化人。”
李伟暗想，你能有文化?!下一辈子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他的姐夫啊!
自己怎么能变得这样苛刻，想到这里他陪着笑脸说：“谢谢姐夫啦!”
张大力对于他的快速转变的态度显然有一点不太适用：“千万别想不开啊，如果半月完成不了的话你姐姐还是会有办法的。”
提起李婷他的火就又冒上来了：“别提她!如果没有她横加干预的话，我和刘纪红可能现在已经结婚了，哪里还能遭这份罪!”
张大力沉默片刻说：“说这话不是对死者不敬，你别生气。如果你现在还和刘纪红黏在一起的话，估计现在的你还是和刚毕业的时候差不多，那就是离不开家庭的巨婴嘛!年轻时由于爱情冲动她依恋你，要真等到爱情变成了亲情以后你还是这种巨婴模样的话，那她保不齐不会嫌你不成熟啊!”
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刘纪红我多次跟踪，也见过多次，她是一位异常美丽而且又有智慧的女孩子。依我看她对于你的迷恋主要还是在她的那个圈子里像你这样的男生比较稀有，人以稀为贵嘛!再一说，你们真正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对于你的很多缺点她还没有了解到。你只是对于她展示了你最好的一面。待到你俩真正朝朝暮暮在一起的时候，你们的爱情能不能保鲜，我还是打上问号哩。”
李伟异常暴怒：“不要亵渎我们的爱情!你给我走!”
张大力似乎说完了自己长久憋在心里的话，并不在意李伟的暴跳如雷。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刚才说过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十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等着我!我哪有时间想?!”
张大力突然笑了：“对不起，我不该此时提这件事情。”
他这一笑更加激起了李伟的怒火，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张大力先是一愣，接着摇了摇头默默地走了。
李伟厌恶到不爱看到张大力的背影，他用尽全力关上了宿舍的大门，其声音之响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烦恼，烦恼，烦恼啊!
他气恼地翻着合订本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看到第一篇他就怔住了，因为它的第一作者正是韩楚主任。
这一篇论文讲的是韩楚对于冠状动脉造影检查中右冠状动脉造影导管所做的一些改良，他设计了一种不同于国际上通用标准的右冠状动脉造影导管，与传统的国际通用的右冠状动脉造影导管比较，韩楚设计的右冠状动脉造影导管的一次钩挂成功率比原来提高了15%。
他看到摘要以后，禁不住好奇展开看了全文。看完整篇论文以后，他对于韩楚构思的巧妙、立意的新颖、效果的震撼深深折服!
他禁不住好奇，一篇篇地看下去。他感觉一篇比一篇精彩，继续看下去他感觉作者已经从书里走了出来，和他讨论自己的灵感是如何产生的，自己又是如何根据自己独一无二的灵感设计出印证自己灵感的实验步骤和试验方法，以及由此得出的科学结论，还有他们不能得出结论时的苦恼，以及该领域继续走下去研究的方向。
他越看越入迷，越入迷越想看，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看完了两本合订本了。
难道一天没吃饭?他一看时间，可不是嘛!已经是深夜2点零3分了。
他赶紧泡上方便面匆匆扒拉完挑灯夜战。
等到他看完三个合订本的时候，时钟指向了早8点。
他想合衣躺一会儿，没想到竞沉沉睡去。
一睁眼已是下午两点。
拿出第四个合订本，翻开看第一篇文章是广州中山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内科主任马云。
他创建了国内的第一个胸痛中心，把急性心肌梗死的死亡率在原有的基础上降低了20%!
这一成绩单震惊了国际心血管病学界，为此编辑部还发表了编者按，称赞这是急性心肌梗死治疗的马云模式。
尤其让李伟感到震惊的是卫兰的名字赫然紧挨着马云排在了第二的位置。
因为当时卫兰是马云的博士学位研究生，所以说在李伟看来这一研究的初始创意也就很难说是属于马云还是属于卫兰了，也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清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看到这里李伟心里犯起了嘀咕：“惭愧啊!自己的课题自己想不出来，还要导师替自己操心。”
他也突然似乎明白了李娜的“良苦用心”。
他泡了一袋方便面边吃边想：“就像这方便面一样，调料都是导师给配的。李伟啊，李伟!你何时才能自己烹制一碗自己配料的美面啊!”
他一口气吃了三包方便面，正感到心满意足，一阵睡意袭来，他竟又睡了起来。
这一次睡眠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在梦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马云的学生，刘纪红也是他的同学，他们同拜马云为师，他和刘纪红一起刻苦钻研，他们还一道到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满眼的哥特式建筑，在国外，迎接他们的是谭伟还有卫兰，他们一起参加学术研讨，国际著名心血管病学大师施瓦茨医学博士和心脏电生理专家沃克教授也参加并主持了会议……
一场春梦醒来又是午夜时分，他继续攻读。仿佛是心有灵犀，卫兰和李娜的名字都赫然出现了。
他读她们的文章读得格外认真，他也一下子清楚了，原来韩楚、卫兰和李娜他们早就认识了!他们是通过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这个平台认识的，有一些虽未谋面但是往往是神交已久了。
怪不得卫兰让李娜当自己的第二导师，原来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
随着阅读量的持续增加谭伟的名字也出现过好几次。而且，尤其使得李伟好奇的是谭伟的论文几乎每一篇卫兰都是他的第二作者，他第一次觉得谭伟对于卫兰的感情何其深也!
看着杂志合订本，李伟感觉到自己一直不停地在接受教育，而教育他的老师正是一篇篇文章的作者。因为大家干着同样的工作，而这些作者能够从平淡无奇的日常工作中抽离出精髓的东西形成规律、定理和概念推动着医学这一门学科的蓬勃发展。
他边看边想，边想边看，不知不觉中十个合订本阅读完毕。
当他找到他的第二导师李娜递交作业的时候，他真诚地说：“弟子已经用一周的时间拜读了十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特来交差。”
李娜说：“你糊涂了，准确地讲是五天半的时间。”
她接着又布置任务：“下一步，你要把血滤在心力衰竭患者治疗应用中所有的文章都找出来，形成你的综述。”
李伟问：“什么时候上交?”
“越快越好。”
又是一个“越快越好”!李伟恨不能手撕李娜的嘴，但当一想到她的好就忍住了，他言不由衷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李娜不易察觉地一笑一挥手：“去吧!”
还“去吧”，去你的吧!李伟暗暗地骂道。
李婷当仁不让，用心力衰竭和血滤作为关键词她查出国内外相关文献有160条。
她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方法，把这160篇文章悉数找到。“快车”张大力又在第一时间送达。
李伟看着厚厚的几大摞相关文章，琢磨着如何下手制作“美面”，犹豫了一上午也想不起一个所以然来。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他看到李娜正一个人在餐桌上享受着美味佳肴，似乎陶醉其中。
他端着简陋的饭菜凑上前去：“李老师中午好!”
李娜正眼睛眯眯着享受美味，被他无端打断，她显得很不耐烦：“不是让你写综述吗?你现在还吃得下去吗?”
“正因为吃不下去才晃晃悠悠不知为何误入了餐厅，可能是条件反射吧!这不是因为吃不下去才饭菜简单嘛。”
李娜一看，确实是简单至极。她把餐盘往李伟跟前一推：“我已经吃饱了，如果不嫌弃，你就吃吧。”
李伟一看，饭菜基本没动，心中暗喜，有李娜心里就有底，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风卷残云，一阵饿虎扑食。
李娜坐在对面嚷嚷：“又没有人和你抢，别噎着。”
李伟抑制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摸着肚子说：“舒服极了。”
接着他换成了一幅郑重其事的表情：“我查到目前国内外关于心力衰竭和血滤的文章共有160篇。”
李娜淡淡地说：“那要恭喜你，160篇这种体量是最容易写出精彩的综述的。”
她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卫兰主任还是相当照顾你的，她怕你累着。”
这还能叫照顾?!自己不出面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敷衍我，李伟心里暗想。
心里这么想但面上不能说，他面带难色地说：“只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娜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正所谓看透、想透、不说透，她顾左右而言它：“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当然是第一次跟着王强查房了。”李伟没好气地说。
“你跟卫兰主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李娜又问。
“当然也是第一次交班的时候，那时候我认识她，而她未必认识我。”李伟认真地回答。
“你和刘纪红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伟火冒三丈：“李娜!你无聊不无聊!我跟刘纪红何时认识管你屁事!”
李娜偷偷一笑：“冒犯了，告辞。”
李伟瞅着她后脑勺一摆一摆的马尾刷子，恨恨地想：“不告诉也就罢了，怎么还侮辱人!卫老师怎么能看上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想着回到宿舍，蒙上大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醒后，他觉得求人不如求己。
说干就干!他去图书馆找到了《国外医学心血管疾病分册》埋头看了起来。
里面的文章基本上都是综述，也是无巧不成书，他又在《国外医学心血管疾病分册》看到了李娜的大名。他一生气，把它甩在了桌子上，吓了图书管理员一大跳。他说：“李医生，《国外医学心血管疾病分册》和你有仇?”
李伟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文章写得太好了，甩书庆贺!”
图书管理员一下子来精神了：“什么好文章我也瞧瞧。”
李伟硬着头皮翻出了李娜的文章：“就是这一篇。”
图书管理员眼睛一亮：“奥，李娜呀，她常来图书室。”
李伟定睛一看，这一看不得了了，他发觉李娜是严格按照年月书写综述的，她甚至于追溯到2000年前老祖宗对于她将要阐述的课题的有关论断。什么时候认识?这不就是让从头开始吗!
这个小丫头片子讲话总是留半句，李木头哪里有那么灵敏的悟性!
他激动地跟图书管理员说：“这本杂志我借了。”
“当期的杂志不能借，只能借合订本，这是规矩。你想看那一篇文章可以复印，当然是要收费的。”
刚刚吃了李娜的饭当然要交费了，不过让李伟感到沮丧的是交费不是交给李娜而是交给了图书管理员。
当他怀揣着那本《国外医学心血管疾病分册》往宿舍走的时候，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人民医院唯一的数学医学家沈佳奇常说的一句话：“关于医学科学的发展，时间是进步的函数。”
原来他一直以为沈佳奇这是痴人说梦，现在想来这句话还是蛮有科学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