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生：一位医生名叫李伟（34）

李伟并没有慢走，而是急匆匆地南下广州。

列车飞奔两天两夜于下午两点抵达广州火车站，一下火车李伟立即打的赶往中山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心内科病房，一打听马云教授正在介入导管室做手术，李伟迅速赶往导管室，一进导管室的观摩间就看见马云正在和一位教授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李伟坐下一听原来台上的病人是一位冠心病患者，而冠状动脉造影结果是左冠状动脉前降支分叉的位置发生了粥样硬化斑块的阻塞，究竟是放一个支架还是放两个支架两人争论不休。

马云的意见是放一个支架，理由是这样处理患者的远期预后好，预后好的原因是支架内再狭窄的发生率大大地降低。

那位教授的意见是放两个支架。理由也非常充分，第一，患者是广州市的分管医疗卫生行业的副市长，所以必须保障即刻治疗效果的稳定;第二，远期预后虽然比一个支架差一点，但是，如果不提醒患者的话外行人是意识不到的。

李伟的到来暂时打断了他俩的争论。

看到李伟，马云一下子来了精神：“让李医生判断判断吧。既然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李医生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李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听到手术间里面传出了‘病人血压在下降，心率也在下降’的呼叫声，马云冲着里面指挥道：“推注5mg多巴胺。”

等病人稳定下来以后，马云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李伟。

李伟不能不回答了：“从循证医学的角度看，放一个支架有更好的预后，但即刻效果不如两个支架;但我们治病救人不能只看眼前，而应当为患者今后的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负责任;所以我的观点是放一个支架。”

马云赞许地点了点头，冲着里面指挥道：“王小辉，放一个支架，处理好边支。”

随着一声‘好唻’，手术圆满结束。

那位教授摇摇头笑着说：“马教授刚收的徒弟口气大得很嘛!在导师的面前还谈‘我的观点’。以后够马教授受得了。”

马云哈哈一笑：“我马云喜欢有冲劲的青年!我们还能叱咤风云多少年啊?未来还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嘛!”

那位教授又摇了摇头：“马教授的心可真大啊!”

“我的心再大也大不过自然规律啊，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啊。”

马云接着吩咐李伟先回宿舍收拾收拾，等晚饭后到科里的办公室找他。

李伟打扫了一下午单身宿舍，到路边小店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就匆匆地赶往科里马云的办公室。

一推开门一股方便面料包的香气直冲鼻腔和口腔，这是多么熟悉的味道啊!李伟上大学时为了不耽搁学习时间经常是泡一包方便面打发肠胃，难道国内鼎鼎大名的马云教授还没有改变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

他不知马云要跟他谈论什么话题，忐忑不安地敲门走了进去。

马云正在闷头吃饭，额头汗涔涔的。他示意李伟先坐下，匆匆咽下了‘美味佳肴’，用纸巾一抹嘴说：“我这个人喜欢开门见山，说说看，来广州上博士你的心理预期是什么?”

李伟闻到了上学时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说：“我想像先生一样成为大医，为更多的病人解除病痛。”

马云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就这些?”

李伟又补充：“掌握尖端的技术，做技艺超群的医生。”

马云喝了一口矿泉水说：“你只是说到了你自己，难道你就不想用你的行为来影响更多的医生?本市，本省甚至全国?”

李伟忙说：“我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马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本来我还不想和你谈得那么深，但你今天在导管手术室的表现震惊到我了，你用了‘我的观点’这样一种表述形式，这恰恰说明你具有影响别人的雄心啊!我的老同学韩楚主任非常看好你，他多次给我打电话描述你的情况，虽然你人未到，但你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今天你的表现印证了韩楚的描述。他还说，要把你往心内科主任的方向培养。关于这一点我不敢向他保证，每一个人当科主任的途径是不一样的啊，它是不可重复的。我是因为离婚后无处可去整日整夜地呆在科里熬出来的，而你，还要成家、还要有自己的孩子，听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里还要靠你传宗接代的。”

韩楚平时不苟言笑，他对于自己如此高看李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想到往科主任的方向培养李伟的头就大了，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当科主任的事情，他觉得能当好一名优秀的医生就非常不错了。

想到这里他脱口说道：“老师也别太为难，我努力就是了，至于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也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

马云笑笑说：“谦虚本身是好事情，但过分谦虚就是懦弱了。我干什么你就跟着干什么，因为我的许多工作都是科主任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你先跟着试试，你意下如何?”

李伟暗想这不成了科主任速成班了嘛!想到这里他说：“马老师，我是来读博士的，这样会不会走偏了?”

马云正色道：“你这是一举两得。科主任和上博士并无矛盾。医生如果走上领导岗位，他起的作用就会十倍、百倍地被放大，因为它有辐射作用!我为什么比老同学韩楚影响大?还不是因为我是中华医学会心血管病学分会的副主任委员嘛!我有什么样的学术观点，国内甚至于国外的同行都能立即知道。如果我发明了新技术，很快就会在全国甚至于全世界的同行中使用，你想，这会惠及到多少病人啊!”

一席话醍醐灌顶!

格局，格局!格局一词原来只是作为一个词存在李伟年轻的脑子里。现在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马云干的事正是大格局啊!

他感到遇见马云是他长这么大最幸运的事情。他要像马云一样成为有大格局的人!

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看着马云瘦削的脸庞坚定地说：“我百分之一百的努力!马老师，看我的行动吧!”

马云疲惫的眼神一下子泛出了光亮：“好!”

就此，李伟在中山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心内科的三年博士学位研究生生涯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马云的日常工作除了主持科里的日常交班、查房、抢救、门诊外，还有一大部分是担任各类杂志的编委，担任审稿，参加各类院外会诊以及全国的会诊，组织全国和省市的心血管病新进展的会议以及参加国际心血管病会议，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李伟理所当然地成为给马云拎包的跟班，他从马云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中汲取着营养。闲暇时，马云也经常跟李伟谈论韩楚和卫兰的往事。

他认为韩楚和卫兰都是技艺超群的心血管病医生，他认为如果他俩不到滨城那样的小城市里行医的话，他们的学术成就不一定低于他马云。

当李伟问及韩伟为什么不往更高处发展的时候，马云叹了一口气说：“故土难离，韩楚是一个大孝子啊!他的父亲患有高血压病导致的慢性肾功能不全，一周透析三次，而他的父亲又是一个老顽固，说‘就是死也要死在滨城’。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孝道。去年，他父亲去世了，但韩楚也已经老了，已经失去了一个人事业发展的最佳年龄了，所以他把振兴科室发展的希望寄托在年轻的你身上啊。”

李伟没有料到韩楚还有这么重的家庭负担，他说：“我一直没有发现韩主任的情绪受到家庭变故的影响，他一直都是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

“那是他的意志坚定啊。他是军人的后代，他的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海军将领，他从战士做起，先后经历过舰艇的轮机兵、枪炮兵、通信兵、航海长、副舰长、舰长、北海舰队滨城基地参谋长、北海舰队滨城基地司令和北海舰队副司令的成长历程。韩楚可是高干子弟啊，但他没有高干子弟的架子，在同学中聪颖过人，他也是因为他父亲的疾病才决定学医的。当时，我们俩的成绩在级部不相上下，同学们都戏称我俩是‘国家’和‘虚无’的较量。”

李伟迷惑了：“何谓‘国家’?何谓‘虚无’?”

马云淡淡一笑：“看起来你这个理科生的文科知识需要补一补了。韩国和楚国都是战国时期的国家，韩楚、韩楚，指的是韩国和楚国，实际上，是韩楚的父亲姓韩、而他的母亲姓楚的原因;

我的名字也是父母的姓组成的，但‘神马都是浮云’啊，浮云也就是‘虚无’啊!”

“奥，我明白了。最后是‘虚无’战胜了‘国家’。”

“事情不能那么看，虽说我的头衔比韩楚多，惠及的医生和患者比他多一些，但我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了，而且无家可归啊。”

“有一得必有一失，因为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你分到这里的时间多就必然以牺牲别处的时间为代价。”

马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伟，调侃道：“小子，出息了!经过你的开导我好受多了。”

接着他的表情转为严肃：“我们医生的成长都是从病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这是我们做医生坚实的基础。而在这个基础之上的所谓科研也是在临床遇到问题以后解决不了以后的苦苦探索，通过探索又获取了新的知识，更新了医学的理念，推动着医学向前发展。说到底，病人才是我们取之不尽医学知识更新的源泉。”

李伟不明就里：“导师的意思是?”

“我在修正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

马云懊恼地说：“我在思考你一来广州我就把你带在身边这个决定对不对?是啊，带在身边有带在身边的好处，你可以时时刻刻接触到自己的导师，可以在导师身上汲取到好的营养，但导师也有导师的缺点，比如我，我不懂得生活，我成了孤家寡人，这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发展和进步?这我以前是没有考虑到的。这个还在其次，更大的问题应该是这样剥夺了许许多多你在临床一线摸爬滚打的时间。你刚才说得好啊，‘有一得必有一失，因为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你分到这里的时间多就必然以牺牲别处的时间为代价’，这提醒了我啊，‘临床’和‘跟随’这两件事孰轻孰重?我静下心来一想还是临床重啊。临床好比是土壤就是做医生，而诸如当科主任的事情他是在医生的基础上也就是在土壤的基础上长出来的庄稼!庄稼再好也离不开土壤的滋养啊!现在大家都爱讲‘套路’这个词，但‘套路’也是医生基础上的‘套路’!如果没有土壤‘套路’就是空中楼阁!而且，在中山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心内科我的管理套路搬到滨城人民医院心内科还不一定适合，因为水土不服!有时候，对于套路的理解程度，不同的阅历还会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解读。我的阅历决定了我的套路，你的阅历也决定着你的套路，套路必定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在反思，我可能是拔苗助长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也是同学情深，我愿意为韩楚效犬马之劳，对他的要求过分在意了，这一过分就失去了理智，这一失去理智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像下了决心一样：“有了错误就要及时改正，我已经决定改正错误了。从明天起你就下临床摸爬滚打，先找找感觉，从感性再到理性这符合能力提升的规律。你必须先成为一位普通医生成为一位被管理者，成为管理者以后才能知道被管理者的所思、所想和所求，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做出正确的决定，才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

下临床正是李伟求之不得的，他不能在第一时间经手病人已经手痒痒了。但他又不能显得过于急切以免引起马云的误会：“我还是不舍得远离导师，因为每天通过导师的言传身教小李我受益良多。但是，既然导师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我也不能违背导师的好意，我就先下临床锻炼锻炼。”

马云拍着李伟的肩膀说：“有时候急于求成往往是欲速则不达、适得其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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